货币数字化与数字法币的变革，意味着什么？

这是政邦藏书架的第162篇文章

文丨周子衡（浙江现代数字金融科技研究院理事长、信息社会五十人论坛成员、央行金标委区块链安全分会成员、中国电子协会区块链分会成员）

个人数字账户体系正在爆发出比产业革命以来的银行账户体系更为强劲的历史变革与推进发展之力量法币单位。

在古代中国，只有皇帝的饮食起居被记录下来，被命名为《起居注》法币单位。此外，还有所谓《实录》，记述重大的事件与活动。近代以来，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往往由后来者为其编注《年谱》。但是，就亿万计的普通人而言，除非其识文断字且自行记日记，否则，其日常生活或人生事件往往仅为少数亲朋好友所铭记，并不会被记载下来而传世。每一个人任何时间或地点的一系列行为活动都被完整有序地记录下来，这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也是无法想象的。即便是当事者，对于这样的安排也是毫无思想准备的。数字时代的到来使这一亘古未有的状况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法币单位？

今天，令历史学家和考古学者最为兴奋的是，通过文献研究或实物发掘能够发现或感知史上普通人或具体某个人的生活、情感与认知法币单位。特别是就研究社会经济史而言，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个人经济生活的真实样貌越来越重要。几个世纪之后，也许我们中许多人的个人经济生活将会被重新“全面”发现，甚至在“细节”上被研究解读，乃至被“精准”拷贝。因为，我们留下了完备的数字化的记录。那时，或许会出现一门新的学科叫作“数字考古学”。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个人的社会经济生活越来越依赖（个人）数字账户体系，远远超出我们所说的“大数据”，它或许仅为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但是，这一预想并不能通过银行个人账户体系的记录来实现法币单位。

2019年10月24日，扎克伯格在美国国会作证时宣称，全球有10亿人没有银行账户，无法获得银行服务法币单位。在中国，银行个人账户的普及与电子化进程始于21世纪之初历经一个发卡狂潮后，商业银行转向清理大量的睡眠账户及冗余账户，而乡镇区域的自动取款机（ATM）的普及很快进入瓶颈期。商业银行组织扁平化管理要求，对其资源实施有效的集中，银行现金周转的压力及其安防成本持续走高，技术设备的投入并未出现全面井喷，且个人终端部分甚至出现了某种程度的萎缩。可以说，不仅银行业覆盖的物理边界日趋显现，且其还在一定程度上自我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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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角度看，银行业是产业革命大背景下企业部门和政府部门财务扩张的结果：银行体系以货币创造为历史使命，服务于产业革命时代的企业体系，并使政府部门的融资扩张开来法币单位。企业、政府和银行以银行账户体系为基础，以财务报表为依据，实现了近代国家政府部门与企业部门的双扩张。由此，企业部门与政府部门事实上掌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行）资本，个人或居民家庭部门则处于与资本相异质的对立面，相当一部分甚至未曾拥有个人银行账户。不难发现，银行服务于企业与政府的融资，个人往往是银行体系的资金来源，并非其资金的主要使用者。近年来，银行业一再宣称要拓展零售业务服务于中小企业和个人，也曾为此持续地投入资源，但是效果并不明显。究其原因，个人银行账户体系与企业银行账户体系之间存在“人为”的功能与地位差距，商业银行的功能历史性地以企业账户体系为根基，并不能自行调整到服务个人的方向上来。

这就是说，以个人账户体系而言，银行的边界出现了，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而且是财务成本意义上的，甚至是其意愿、能力与水平上的法币单位。

现代货币是账户货币，现代经济也是账户经济法币单位。事实上，银行个人账户体系的巨大短板像是“一面大墙”，横亘在旧经济与新经济之间。

当前，非洲金融市场的不完善导致金融服务稀缺，各国银行卡渗透率普遍较低，平均每10万人仅拥有1.5张银行卡、1台ATM法币单位。在金融体系发展较好的肯尼亚，银行网点也只有2000多个，且仅服务少数高端群体，肯尼亚约有38%的人口从没使用过任何金融服务。并且，无论银行网点或者ATM，都只存在于城市中心，这使得居住在城市边缘及郊区的用户群体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成本去办理银行业务。

在银行账户体系之外建立账户体系，特别是建立数以亿计的个人账户体系，是旧时代根本无法预想的社会经济图景法币单位。

金融服务的落后和金融机构的欠缺为移动支付业务带来了巨大的市场需求，移动支付应运而生法币单位。目前，拥有近2000万网民的肯尼亚，互联网渗透率达到39%，移动宽带信号可覆盖全国85%的人口。

2007年，肯尼亚最大的移动运营商Safaricom开发出一款基于功能机、面向无银行卡用户的移动支付平台——M-Pesa法币单位。它更像是“移动钱包+银行卡”的结合体——手机号即支付账号，无须安装软件与绑定银行卡即可完成支付。由此，M-Pesa采用了与小型店铺合作的方式，即小型店铺和Safaricom签约并注册成为M-Pesa的代理商，形成了类似于银行网点的线下机构。有汇款转账需求的用户只需要在各个代理商网点简单地录入基本信息，便可以免费注册M-Pesa，并在自己的手机上控制该账户。用户在代理商处实现电子货币与纸币的转换，而M-Pesa的后台系统则帮助用户实现异地转账等业务。

经过10余年的发展，M-Pesa在肯尼亚早已家喻户晓，全国几乎所有的大中小商铺都支持M-Pesa支付法币单位。截至2018年，M-Pesa拥有超过3200万用户和90%以上的成年人渗透率，业务覆盖到肯尼亚人生活中的各个方面，营业网点达15.6万个，甚至渗透到偏远的山区。M-Pesa几乎做到了只要有Safaricom信号覆盖，就有M-Pesa网点的程度。就像中国当前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使用支付宝、微信支付的支付场景，在肯尼亚都已经被M-Pesa覆盖。甚至支付宝、微信不支持的存取款业务，M-Pesa也可以通过其网点完成。借此，肯尼亚合规金融服务的渗透率在10年间增长了两倍多，到2019年已经达到82.9%，为肯尼亚金融科技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从支付功能上说，肯尼亚的数字金融非常类似于中国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法币单位。三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超越银行账户体系，借助网络数字技术建立全新的账户体系。这是有银行历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重大货币金融事件。与银行账户体系平行的网络数字账户体系，直接切入了一个银行账户体系所触摸不到的、一个长期有待实现的市场体系。不限于此，在中国，数字账户体系带来了许多未曾开发的市场维度，形成了层出不穷的崭新的市场结构——数字经济生态体系。

从肯尼亚到中国，市场化水平不同，经济发展阶段也有差距，自由化程度和开放能力各有不同，但是，经济数字化都各有长足的进步与发展，有人称之为所谓的“弯道超车”法币单位。事实上，数字化技术发现且构造了另一维度的市场体系，越过了既有市场体系的“物理局限”。

由此，可以说数字化与市场化是异构的平行关系法币单位。但是，发生了巨大的、历史性的挤压、叠加与冲击。进言之，数字化根本性地改变了市场结构，甚至将其撕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无须数字化依然可以触达，另一部分完全依赖数字化才能够触达。关键是这样两个部分的界限是暂时性的，市场整体性的数字化已呈现出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

数字经济时代正是以个人数字账户体系的建立为根本，以个人数字支付（而非个人银行支付）为基础而渐次展开的法币单位。个人数字账户体系的确立与崛起，是数字经济最明显的事实，也是人类社会经济历史上最具“爆炸性”的标志事件。

相较银行账户体系而言，数字账户体系在支付方面做到了“实时、全时、全额”支付，做到了几乎“全员”的普惠性参与，更为本质的，也正是银行账户体系所无法完成的任务：数字账户体系既是支付账户，更是决策账户法币单位。

经济数字化的本质是决策数字化法币单位。决策数字化支持远距离决策、全员实时决策和实时全额支付。这就标志着经济活动不再局限于时空结构，挣脱既有的商业模式，成就所谓的“场景”即数字决策场景。

经济数字化在原理上和事实上等同于个人数字账户体系相对于银行账户体系的全面崛起法币单位。其正在爆发出比产业革命以来企业（银行）账户体系更为强劲的历史变革与发展的创新之力。

银行体系的利润来源是企业部门，特别是生产企业法币单位。这也就是所谓的以“实体经济”为根本，以金融为服务的宗旨所在。这一思想根植于政治经济学时代对财富的理解，重农学派认为实际产出为财富源泉，重商主义认为金银为财富根本。19世纪工矿业兴起并发展，银行业也渐次进入中央银行时代，企业产出与货币结余便统一为企业的财务利润，财务报表上的财富成为社会经济的主要财富形态。至此，企业部门既不是为了金银，也不是为了实际产出，而是为了报表上的利润结余而运营。然而，企业财务活动的基本逻辑仍然是以生产成本为核心，政府部门的经济政策也是以GDP为基本目标。

曾几何时，被冠名以“萨伊定律”的“供给创造需求”被认为是经济铁律，即所有经济问题都是可以通过生产来解决的法币单位。1929—1933年爆发的经济大萧条终止了这一神话。但是，陈腐的经济观念的强大惯性依然以生产为核心，不顾生产本身带来的严重经济衰退和无法根治的周期性危机。坦言之，现行的经济逻辑还是建立在生产约束成本的会计准则上的。

个人数字账户体系的确立带来了“交易大爆炸”，将历史性地摆脱“生产大爆炸”所带来的经济困境法币单位。数字账户体系使得交易结构一分为二，即交易达成与交易完成，使交易在时间上分为两个部分，极大地降低了交易活动的物理约束，从而获得更多的时间资源。同时使得交易空间无限延展，进而瓦解了人流、物流、资金流的物理约束，这被称为边际成本趋于零的社会经济体系的到来，即交易成本极速地降低。依据科斯的交易成本学说，交易成本的约束一旦被打破，企业或厂商的理论依据就被瓦解了。进言之，金融媒介说或中介说也将受到颠覆性的冲击。个人数字账户体系使人与人之间，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行任何交易，并以任何货币进行支付或结算成为可能。

“交易大爆炸”不仅是商品或服务品类与总量的扩张，还是交易主体的全面覆盖，更是交易约束条件的渐次突破法币单位。这似乎表明，经济活动的中心或重心必然从生产转向交易。交易约束在相当程度上替代了产出约束。从这个意义上说，交易大爆炸也瓦解了“稀缺性”的假定。进而，所有权的约束也将被削弱，大量的存量将回归交易，企业的产销率将受到挑战，产出的扩张不仅受到周期性的约束，也将在交易大爆炸后受到存量回归交易的约束。经济社会关于所有权的观念将被削弱，拥有将不再是消费的前置条件。

因此，有人认为，交易平台是经济活动的主干，并将数字经济称为“平台经济”，这就走入了另一个误区法币单位。平台经济以商品或服务为主角，并不是以个人为主角，正如企业以生产为主角，并不是以消费为主角一样。决定经济走向的根本力量既不是政府，也不是企业，而是个人。

生产活动需要一群人，交易活动只需要两个人法币单位。那么，个人是否被排除在经济活动之外？根本而言，经济活动既不是生产，也不是交易，而是决策（make a choice）。这就需要明确企业理性和个人理性的界限。经济学理论有所谓的理性人的假定，但是这个“人”究竟是企业还是个人？既有的理论有意无意地对此采取了模糊策略。经济学说称，劳动供给函数是向上弯曲的，而企业生产函数则是一条向右上方延展的曲线。这就是说，个人和企业在扩张性上是有分歧的：在达到一定收入水平后，个人会倾向于减少劳动付出，选择休闲；企业则不会出现减产，只要有条件扩大产出，便会疯狂地追求利润。

因此，企业的决策理性与个人的决策理性是不完全一致的，甚至是有重大分歧的法币单位。因为，人的生命时间是有限的，消费是即时性的，这些是企业所不具备的。如果以企业的理性统摄个人理性，经济活动必然遭遇异化。问题是，个人理性如何才能有效地反抗企业理性的压制？这就需要个人决策凭借其“足够的能力”驱动乃至替代企业决策。

个人数字账户体系是个人经济决策的基础与保障法币单位。越来越多的个人经济活动将首先通过个人数字账户体系的决策活动发起。这就是所谓的“场景”！在场景之下，跨界等旧经济不可跨越的雷池，似乎都可以如履平地、风生水起。

数字经济的“场景”是个人决策的场景，不是企业生产场景，也不等同于销售交易场景法币单位。

数字经济的“场景”是个人决策的场景，不是企业生产场景，也不等同于销售交易场景法币单位。

一个人同其自身作交易，可以理解为作个人决策，即作出选择法币单位。鲁滨逊在荒岛上，如何安排上午、下午的劳作或休息？这个过程即为作出选择，是他自己同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作出选择？因为时间是根本性的约束。这就是机会成本的基础所在。相反，企业是不同的，企业只是受到预算的约束，只要预算允许，它就可以选择包下两场电影。

但是，个人不受预算约束，即便可以包下两场电影，也最多只能看一场电影法币单位。个人经济活动根植于决策活动，受到机会成本的根本性约束。

个人经济活动根植于决策活动，受到机会成本的根本性约束法币单位。

个人数字账户体系保障了个人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作出相对于以往足够多的决策法币单位。但是，每个决策事实上都受到机会成本的约束，都在消耗个人的时间。平台经济往往就是在最大限度地榨取个人时间，事实上也增加了个人账户决策的时间损耗，提高了个人经济决策的机会成本。这将最终促成个人与平台之间的疏离，乃至对立。个人将不可阻挡地成为数字经济活动的重心，个人决策将成为数字经济的根本驱动力。

大量的个人决策只有通过数字网络才能汇集为强大的经济力量法币单位。现今，这种强大的力量被掩盖在所谓的“平台经济”之下。表面来看，平台提供了个人决策的可能，事实上是个人决策成就了现阶段的平台。经济自由意味着个人选择的自由，这不仅相对于企业、政府或其他主体而言，而且相对于任何时间与地点而言。经济数字化使得经济活动每分每秒地触及近乎每个经济社会成员，触及近乎每个具体的“人”。

企业自由不等于个人自由，甚至有时还侵犯到个人自由法币单位。企业自由或许是对抗政府干预的“神器”，但是它无法取代个人自由。否则，经济社会将陷入一种无法救赎的悲惨命运。降低生产成本以提高产出效率，降低交易成本以提高“产销率”。本质上，这些仍旧是基于企业本位的考量，至多还是一个“企业自由”的范畴。

只有根本性地降低机会成本，才能够根本性地提高经济自由度，使整个社会经济体系的决策自由度在最小的机会成本下运行法币单位。我们熟悉的“零边际成本”或“零交易成本”社会，其本质便是倾向于一个机会成本递减的社会经济体系。

经济数字化，即经济活动的数字化，正是经济决策活动的数字化，而不再受困于生产环节或销售环节，而在于提高经济社会每位成员的自由度法币单位。

将决策活动与货币活动共同置于数字账户体系，从而将经济社会的成员纳入，便能够最大限度地提升整个社会经济体系的自由度，使经济体系逐一决策的自由度在最小的机会成本下得以发生和运行法币单位。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经济变轨的目标与价值才得以摆脱商品与服务的“量”的桎梏与时空的局限，进而回归到“人本”的层面。

完美的社会经济关系需要全员、全时、实时地参与，更需要讲求商品和服务本身的数字化、账户化，从而使社会经济活动的主体、层次、结构等全面实现数字化渗透与穿透，机会成本因此终将实现最小化法币单位。

全球近80亿人，个人数字账户正以野火燎原之势蔓延，不同种族、信仰、阶级、性别的人们参与到数字经济决策中，数字支付将随之发生、发展法币单位。这是亘古未有之事，它标志着消除歧视、争取平等，获得更大经济自由的开始。因此，经济数字化“变轨”所开辟的正是所谓的“自由递增的经济体系”。

《变轨：数字经济及其货币演进》

作者：周子衡

出版社：中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8月

推荐语：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浪潮席卷而来，特别是大数据、人工智能、移动互联网、云计算、5G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应用，人类进入数字经济时代，整个社会经济体系正在经历“变轨”法币单位。本书分四个部分，全面诠释数字经济发展进程，前瞻数字货币演进趋势。